三

這的確是家好茶樓，曹旸在茶樓門口打量門面的時候就有了這個評價。上世紀□□十年代的建築在這個叫做美食一條街的地方略顯格格不入，它的四周也都是些覆古建築，但大都是本世紀新建的建築。唯獨這間“茶仙樓”是僅有兩層的簡單舊樓，這不得不讓人覺得疑惑：這樣的樓要想避開拆遷辦的視線好歹也該重修一下吧。不過曹旸卻很喜歡，無論是門廊上懸掛的寫有“茶”字樣的紙燈籠，還是古舊的木門，都有一種令人很懷念的懷舊味道。

男生似乎也被這種懷舊的氣氛感染了，招呼一聲曹旸就邁步走了進去。

“歡迎光臨，請問幾位？”門口櫃臺後面的一個姑娘笑著問道。

“兩位，請問還有隔間麽？”晏靈生問道。

“有的。”姑娘笑著點點頭，眼睛無焦點地看向他們，卻偏頭喚了聲：“沈茶，帶二位客人上二樓。”

“好的。”一個約摸十歲左右的小女孩從樓上跑了下來熟稔地招呼道，“二位，請跟我來！”

小女孩很是可愛。大大的眼睛笑起來分外萌，身上還有一股若隱若現的茶香。按照平時這樣的蘿莉是絕對會討人喜歡的類型，可是曹旸卻未露出半點喜愛的樣子，一言不發地跟在後面上了樓。這間茶樓並無包間，但和樓下不同的是四周是一間間的隔間，用屏風隔開，有大有小。中間是一個小型戲臺，看來平時都會有表演。此時的二樓和一樓一模一樣，一個客人都沒有。曹旸和晏靈生撿了個靠窗的隔間坐下，點了一壺碧螺春，小女孩應了一聲剛想離開，就被曹旸叫住了。

“孩子，你叫什麽名字呀？看你年紀不大就幫姐姐做事了，真懂事啊。”

“我叫姜沈茶，姐姐眼睛不好，今天服務員都下班了，所以能幫就多幫一些。”

“沈茶……好名字呵。”曹旸莫名其妙地說了這麽一句就不再搭腔。

大概是因為覺得她有些怪，小女孩看了一眼曹旸，就下去準備茶了。

“我平時不打工的時候就喜歡到這兒坐坐，喝杯茶，您別嫌這兒舊，這兒的茶可比別的地方好多了，每次喝都給人一種懷舊舒服的感覺。”晏靈生說道。

“嗯。”曹旸點點頭，打量了一下這個店，“這個店平時人多嗎？”

“不多，晚上更是幾乎沒什麽人。”

“茶很貴麽？”

“不算貴，這也是我覺得奇怪的地方，客人不多這座茶樓也能屹立不倒，難道店主人是個隱藏身份的富豪？哈哈哈！”

曹旸聽罷，也附和著笑了笑。她收回了視線，看向晏靈生，突然發現這個男孩除了“幹凈”外的另一個特點。

“你戴美瞳？”

“嗯？沒有啊。”隨即男生明白曹旸在說什麽，“我眼睛的顏色是天生的。”

男生的眼睛是灰藍色的。

“每個見到我的人都很驚訝。”男生笑笑，一副無所謂的樣子。

“很漂亮，很符合你幹凈的氣質。”一絲莫名的感覺一閃而過，曹旸開口道。

“您真有意思，我現在這樣可不算‘幹凈’。”男生笑著指了指臉上的傷。

“昨晚為什麽被人打？”

“打工惹上的麻煩。”

“看起來你做的是危險的工作呢。”

“工作不危險，但因為是在娛樂區工作，容易麻煩事上身。不過您的藥真管用呢，告訴告訴我，我好買了備用。”

“看來你經常遇到這種事，你在娛樂區打工？”

“還好還好，那兒的薪水高，還有小費。我得供自己讀書不是。”

“你自己賺學費？”

“嗯……”男生應了這麽一聲，接著話題一轉，“下次等恩人哥哥回來，我請你們去我打工的地方，那兒是高級會館，我得好好答謝你們。”

“好，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。”曹旸本不想和凡人多有瓜葛，但從進到茶樓的那一刻她突然改變了主意，“我叫曹旸。”她遞出自己的名片。

“我叫晏靈生。”男生笑道，“雖然您已經知道了，但是有必要再正式做個介紹。”

“茶來了，請用。”女孩沈茶這時端茶走了過來。

“謝謝你了。”曹旸看著女孩笑了笑，端起茶杯深嗅了一下道，“奇了，明明是茶，卻有種醉人的感覺……”她模糊擡眼一瞧，發現對面的晏靈生早已趴在了桌上。曹旸嘆了口氣，也倒在了桌上，在閉上眼的那一刻她看到那叫做沈茶的女孩兒露出了甜甜的笑容。

四

“附庸風雅，如今願意品茶的人不少，真正會品茶的人卻不多了。你三番五次地來，那我也不必客氣了。”女孩沈茶從懷中取出一碟一勺，一改甜甜的嗓音，向晏靈生走去。

只見她左手執碟，右手拿勺，把小勺放到晏靈生的眼皮下面。不一會兒，一滴滴淚水順著小勺被引到了沈茶手中的碟子裏。待兩只眼睛的淚水引完之後，那小碟已經被裝滿，姜沈茶把已經滿了的碟子放到桌上，從懷中掏出第二只碟子。

“原來如此。”一個幽幽的聲音響起，倒把姜沈茶嚇了一跳。

她立即向聲源望去，正對上曹旸一雙黑漆漆的眸子。緊接著不到一秒鐘，姜沈茶迅速退到晏靈生身後，握著茶勺的手護在自己身前。雙方就這麽僵持著，姜沈茶不開口，曹旸也不說什麽，只是盯著她笑。

“你是誰？”半晌，姜沈茶沈聲問。很難想象蘿莉口中能發出這種滄桑的問話。

“附庸風雅之人，不足掛齒。”曹旸笑笑。

“能抵得過我的茶香，凡人做不到。說，你究竟是誰？！”

“你收集凡人的眼淚做什麽？世人至情淚水自古可做藥引，但能讓現在的人流出至情的淚水很不易，你讓他們夢見什麽了？”曹旸看看還在昏睡中的晏靈生問。

“說什麽廢話！現在是我在問你！”姜沈茶皺眉，“你身上有我不喜歡的死亡之氣，你究竟是誰！”

“對氣味很在意，不愧是修行了三百年的茶靈。”曹旸笑道。

“你……怎麽知道的？”

“我雖然是茶盲，但是是凡人泡的茶還是茶靈泡的茶我還是能分得清的。我雖不管活人的俗事，不過今日既然碰上了我也不好扔下就是。”曹旸嘆了口氣，站起身來，心想：“晏靈生啊晏靈生，你怎麽就這麽倒黴，又碰上了事故，還帶著我也倒黴。”

“你……難道來自地獄？！”姜沈茶驚道。

“沈茶姑娘，能告訴我你究竟想幹什麽嗎？”曹旸笑問。

“你我井水不犯河水，我不管你是哪路神仙，就算今日死在此地，我也不會就範！”姜沈茶淩厲的神色中哀怨一閃而過，她的周身開始散發出濃烈的茶香。

“幾百年來，茶的香氣在人間從未間斷，可惜，能靜心品出茶中韻味的人已經很少了。茶是靜心之物，但過於濃烈時反而可以興奮人的神經，沈茶姑娘不說原因我很為難。雖說每次取淚並未傷害到流淚之人，但至情之事夢的多了也不是什麽好事，人會因此漸漸變得麻木或者心力交瘁。茶是治愈人心靈之物，茶靈卻反其道而行，這後果也是很嚴重的，比如說，樓下那位姑娘的眼睛是怎麽盲的？”

“你！你胡說！正因為明心的眼睛突然盲掉我才想用淚水做藥治療她的！”

“治了幾次了？治好了麽？”

“……”姜沈茶突然沈默了。

“知道明心姑娘的眼睛為什麽盲了麽？”

“……”

“是因為你。”

“胡說！”

“是不是胡說你心裏最明白。”曹旸笑笑，“沈茶姑娘，放過明心姑娘吧，她一個凡人，沒辦法承受你身上的精靈之氣，你還用至情的淚水治療她，淚水與你的氣結合在一起，反而讓她的眼疾更加嚴重。”

“你胡說！無憑無據！你胡說！”

曹旸站起身來，走到窗邊，窗外是已經黑下來的天空和街上的點點霓虹。

“如果我沒猜錯，這個樓房早就該重建了，或者說店主明心姑娘已經無法再經營下去了。樓房陳舊，已經沒辦法和其它裝潢漂亮的茶樓相抗衡，而你的出現讓這個茶樓得以繼續維持下去。這對於你這個茶靈來說並不難，人，確實喜歡附庸風雅，喜歡追求漂亮華麗的地方，明明這裏的茶才是最好的。”曹旸淡淡道。

“……他們要拆了這裏……”姜沈茶慢慢放下茶勺說道，“說是樓太舊，該建新的了。可是明心沒有錢重建，只能把這裏賣出去……明心很懂茶，也很喜歡茶，她祖上就是開茶莊的，一直到她的祖父輩來到這座大城市買了這裏開茶樓，如今……卻再也開不下去了……半年前我從滇南游歷至此，被這城市的喧鬧鬧得頭痛時發現了這裏，於是留了下來。這期間不斷有城建管理的人來和明心談論茶樓的事情，而且從那時起明心的眼睛就開始不好了，去醫院看也沒有結果。”

“於是你就現身，編了謊留在明心身邊治療她的眼睛？呵，你卻不知道你是她生病的真正根源。你來自自然，而且修行了三百年，你的靈氣控制得不好，會給身邊的人帶來禍端，況且這城市太汙濁，於你自己也不好。”曹旸繼續道。

姜沈茶沈默了，她的身形開始變得透明，曹旸見罷，嘆了口氣，拿起桌上盛滿淚水的碟子遞給她。

“喝下它，於你有好處。”

“我不喝汙濁人類的淚水。”

“隨你。不過，好歹這麽喜歡這茶樓，你也應該客氣些，沒有這些喜歡茶的人，你也拿不到這些眼淚。”曹旸慢悠悠地說道，“是去是留由你決定，你傷人身，與我無關，你傷人命，也不過是讓我的任務多那麽一兩單罷了。”

曹旸笑笑，走到晏靈生身邊坐下，飲下面前的茶。

“好茶。”讚嘆這麽一句，曹旸再不理姜沈茶，閉目養神起來。

（待續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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